鄉(xiāng)情如夢
■ ■ 李生鈺 1976年深秋的那個早上,拎著自己那點寒磣的行李,裝著父母親友們滿滿的、熱乎乎的叮囑,我,一個身單體薄甚至有些面黃肌瘦的少年,懷揣著對未來的惶恐忐忑和外面世界的期待,沿著鄉(xiāng)間小路,走出故鄉(xiāng)僻遠的山村,走上了人生的追夢之旅…… 當兵、提干、排連營團師……人生如夾道賽馬,一程緊過一程,來不及甚至也容不得我過多的回頭。 于是,匆匆奔忙之間,故鄉(xiāng)的影子在生活中漸行漸遠。 桃李春風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燈。 哪曾想,這一去,竟是四十余年。 歲月如水,最是無情,驀然回首,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,已是桑榆暮景。 歲月如歌,又最是有愛,涮洗掉的是稚氣與棱角,涮不掉的是故鄉(xiāng)在心底的烙印和眷念。 尤其這些年來,久居都市的日子,雖然習慣了滿目的霓虹閃爍,車馬喧騰,但我卻始終固執(zhí)地認為,故鄉(xiāng),仍是心中最美的那一幀風景。雖然也曾游歷過全國各地的山川名勝,但始終覺得,它們遠不如故鄉(xiāng)那般能夠時時給予我一種久違的親切和溫潤。每每夜闌人靜,偶爾獨自躑躇在庭院外的小花園里,仰望故鄉(xiāng)的方向,一種叫做鄉(xiāng)愁的情愫,便不油而然地在心底里升騰和彌漫開來。 已經多少回了。 那一刻,故鄉(xiāng)的每一處山坡溝坎、每一種花鳥草木,每一個故人舊事,如同電視里的慢鏡頭回放,在眼前一波波的清晰浮現(xiàn),漲了又退,退了再漲。 那一刻,“獨在異鄉(xiāng)為異客,每逢佳節(jié)倍思親”、“舉頭望明月,低頭思故鄉(xiāng)”,“日暮鄉(xiāng)關何處是,煙波江上使人愁”,“春風又綠江南岸,明月何時照我還”,“此心安處是吾鄉(xiāng)”……那些一度封存在記憶中的所有關于故鄉(xiāng)的詩吟詞誦,也爭著搶著從腦海里蹦達而出,生動在眼前耳畔。 那一刻,一個常年寄居在鋼筋水泥籠子里的現(xiàn)代游子,一個曾經身歷百戰(zhàn)自以為早已心硬如鐵的七尺男兒,眼睛里也會常常不期而至地飽含著淚水。不知道是恩重如山的故鄉(xiāng)感動了我,抑或是我太愛著至今仍不算富裕的那片熱土。 那一刻,我終于明白,經年此生,無論海角天涯,走得出故鄉(xiāng)的是我的身子,走不出的是對故鄉(xiāng)永遠的牽念。我,只不過是故鄉(xiāng)放飛的一只風箏,再高再遠,靈魂血脈里,都早已植下了故鄉(xiāng)的基因。 記得幾年前,有一回因出差到了南方海邊,當聽到解說員饒有興趣地介紹珍珠形成過程的時候,不知道怎么,那一瞬間,我的心里竟突然泛起一種酸酸的澀澀的感覺。 故鄉(xiāng),于我而言,又何嘗不是河蚌里的那粒沙子? 不是嗎? 四十多年了,當初的懵懂少年現(xiàn)已花發(fā)漸生,物是人非多少事,皆如云煙轉眼,可唯有故鄉(xiāng),如同一壇老酒,歷久而彌香,那份熟悉的味道,始終執(zhí)著地留存在我的心頭夢里。小時的兒歌現(xiàn)在一樣能夠隨心哼唱,母親制作的泡菜、臘肉、醪糟、酥肉、煎雞蛋的味道,依然在舌尖上留戀;父親的草帽、鋤頭、扁擔、籮筐、煙桿和臉上的皺紋、稀疏的白發(fā),似乎觸手可及;村里文化人講的秀才趕考、范進中舉的故事,仍記得一清二楚;與小伙伴們牧牛砍柴、嬉戲逐鬧、趕場看戲的那些場景,如在眼前;生產隊那些陳年舊事,歷歷在目。哪家的小伙子找不到對象,哪家的姑娘美若天仙;哪家老人如何過世,冬天打著赤腳上學讀書,墊著磚頭為生產隊寫黑板報,在公路上用掃帚寫大幅標語,父母親為我找對象相親見面時的靦腆之情,入黨時公社書記的談話、當兵離開山鄉(xiāng)的悲喜交加的心情……一幕一幕,任憑歲月流轉,卻仍然記憶猶新,仿佛就在昨天。 四十多年來,多少曾經看重的寵辱得失,早已隨風而散,淡定無意??晌ㄓ泄枢l(xiāng),就象一粒種子,根植在我的血脈心靈,無論春秋冬夏,一如故我的蓬勃而生。它的每一點變化、每一個信息,都時常牽動著我為之而喜、為之而憂……及至今天,但凡在報刊熒屏上看到有關故鄉(xiāng)的報道,我都會觸景生情,格外關注留心;故鄉(xiāng)來人,總會熱情耐心地招待一番,心中方才坦然。家鄉(xiāng)有什么要求和親人們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事,哪怕力有不逮,也會當成分內之事,盡力幫忙協(xié)調;逢年過節(jié),總是要給家鄉(xiāng)兒時的伙伴和同學打個電話,敘一敘舊情,聽一聽鄉(xiāng)音,那才下眉頭,又上心頭的愁緒才能得以熨帖和釋放。每次回到老屋,也總得去走走童年常走的路,看看那熟悉的山水,或去祖墳上一炷香靜坐片刻,或與鄉(xiāng)友鄉(xiāng)親們家長里短的擺談幾句……多少年獨自在外的念想與饑渴,便會在那一刻得以慰藉和滿足。 …… 千江有水千江月,萬里游子萬里情。 年輕的時候,讀著文人墨客那些思鄉(xiāng)戀親的詩詞歌賦,總有幾份不解,甚至以為不過是一種為賦新詩強說愁的煽情而已。此時此刻,當我也因了故鄉(xiāng)的聲聲呼喚、卻又一時難以找到合適的字句回應的時候,我懂了。 可那似水年華啊,再也一去不返。 故鄉(xiāng)的圓月,也已只能成為千里之外的仰望與共。 其實,回不去的,又豈止是我。 故鄉(xiāng),也何止僅僅是我的故鄉(xiāng)。 它,又何嘗不是連接千千萬萬的游子與母體的精神臍帶,是人類世界所共有的無以替代的文化圖騰。 一千個人眼里,便有一千個哈姆雷特。我想,每一個人的心里頭,也許都裝著一個屬于自己的故鄉(xiāng)吧。 這樣想時,心便一下子釋然了。 山河盡美,盛世長寧。但愿天下人的故鄉(xiāng)更美,鄉(xiāng)親更好。 [核稿:周文波 責編:鄭珺紅]